【專欄】台灣人權運動的大迷航(三)

李禎祥
2018年12月31日
https://www.peoplenews.tw/news/a6524c6b-1cac-4194-b462-d4dad1c1fab0?fbclid=IwAR0lxnpj1FcRNrx2fw7dGI3dXC_NrqFg4ziBShDYiMQ2j_J_wMF-2JPQ1ZU



西方的「性平」走向「去性」,絕不適用台灣
「性別平等教育」是另一個「名實不符」的顯例。理論上,性別平等是指男性、女性、變性、跨性平等,都不可歧視,都必須尊重;但實際上,西方國家的性平教育卻是走向去性化、性別中立、抹除性別界限。這以瑞典的情形最誇張,已經逆轉到連幼稚園教學都開始避免使用「他/男生」(han)、「她/女生」(hon)這些名詞的地步。台灣激進同運對西方國家亦步亦趨,「性平」遲早會變成「去性」。同婚修法計畫廢除夫妻、父母稱謂只是第一步,更大的落實以及更激烈的爭議,會在教育現場。
這裡再度提醒,真的不要罔顧國情照抄歐洲。台灣是「南國」,處於熱帶和亞熱帶環境,陽光燦爛,色彩繽紛,男性和女性意象都非常飽滿、恣意綻放,跟寒溫帶、冷色簡約、意象相對單調的西北歐,不一樣就是不一樣。「性平」是百花齊放,「去性」或「性別中立」是百花一色,意義截然不同。瑞典的教育已被該國學者批評為「性別瘋狂」,台灣這個生機盎然、性別意象華麗鮮明的國家,如果變成性別的「永久中立國」,不是更瘋狂?
西方國家這種「性平真相」,筆者假設激進同運是知道的,如果不知道,更沒有理由推動性平。如果知道,這就形成一個弔詭局面:輿論、學界、青年、藝文娛樂界所力挺的「性平教育」,和激進同運所推動的「性平教育」,名同而實不同;雙方都使用「性平教育」這個名詞(理論),但雙方所認知的「性平教育」內容(實際),落差很大。理論和實際的落差越大,越容易操作不實宣傳和詐騙。
和同婚一樣,性平教育也需要清晰的思辨。激進同運常愛舉2000年的「葉永鋕事件」為例。這位國中生因為與眾不同的「性別特質」(女性化)而遭同學霸凌,不敢上男廁,最後不幸死亡。沒有錯,這確實可以是「性平教育」的重要素材,問題是它跟「同志教育」沒有必然關係。第一、我們無法確定葉同學是不是同性戀者;第二、以男人來講,異性戀者有很多比較女性化,令人誤以為是同性戀;同性戀者也有很多相當男性化,令人誤以為是異性戀。既然如此,同志教育為什麼要掛勾性平教育?真正在葉永鋕事件最有發言權的,是跨性別認同者,而不是同志。如果同志搶發言權,不就強化外界對男同志「娘娘腔」的刻板印象?
國中小真正要力推的,是反霸凌教育
其實,國中小要避免葉永鋕事件的發生,應該是推行「反霸凌教育」,教育學生幾個簡單重要的守則:「愛護同學,不要欺負任何同學」、「不要因為別人看起來不一樣,就欺負他們」、「誰欺負誰,就報告老師」;而不是把事情複雜化,教他們情感教育(男愛男、女愛女、女愛男、男愛女)、性教育、同志教育,以及兩者合成的「同志性教育」。一個學生必須接受這麼多「教育」,才能愛護同學、不欺負同學嗎?可見國中小實施同志教育,是一種掩護策略,其實另有目的。
這也難怪,外界認為國中小實施同志教育,意在使更多人成為同志。這是因為同性戀(至少是同志戀行為)有先天因素,也有後天因素,「後天誘導」是同運最大罩門之一(對此他們只能一味否定),牽涉許多直男直女被「掰彎」成同男同女的實例。即使是成年人都會「轉性」,何況是性別意識模糊的國中小學生。如果國中小實施同志教育,男女生即可能因為單純喜歡同性同學,而自認或被暗示是同志,進而體驗同志性行為,進而成為同志。也有不少人,先被同志誘導,好不容易出離時,已被吃過、肛過、性侵過了,留下心靈的陰影與創傷。此例在台灣很早就有,只是礙於情面,很少浮上檯面(特別是男性,更難開口);即使媒體報導,新聞須臾即逝。
如上所述,同志結婚不是單純的同志結婚,性平教育也不是真正的性平教育。激進同運操作這些名詞爭取大眾支持,從大眾的誤解中獲利,這是民主社會一大隱憂。筆者觀察台灣人權運動三十多年,還沒看到一種社運「名實不符」的情形像激進同運這麼嚴重,還能捲起這麼大的風潮。當台灣人好不容易從「九二共識」、「一個中國」學習簡單的名實之辯時,「同志婚姻」、「性平教育」這種複雜的名實之辯又洶湧而至,造成社會分裂。台灣人容易被騙,於此又得一證。
激進同運和共產主義運動的比較
事實上,激進同運和共產主義運動有很多相似處:都是左派革命(性革命、政治革命),都訴求弱勢、控訴迫害;都充滿激情、目空一切(特別是對家庭、道德和宗教);都要顛覆體制、重寫遊戲規則(不同點是暴力路線和民主路線);都贏得知識分子支持,都擅長包裝宣傳鬥爭,也都有嚴重「名實不符」的情形,因此都能席捲大量認識不清的群眾。但台灣和歐洲最大的不同是,歐洲有層層疊疊迫害同志的紀錄(特別是納粹時代),台灣明明就沒有,竟也搞到社會分裂,實在不可思議。
悲哉,台灣流行跟風趕潮,還沒把一個議題研究清楚,就不擇手段推動,損失不可收拾。如今民進黨騎虎難下,恐怕也將玩火自焚。因為照大法官釋憲,2019年5月民法同婚即將生效;而生效之日,就是更激烈對立展開之時,這把火將會燒到2020年民進黨下台為止。民進黨下台,力挺九二共識的國民黨對中共勢力進逼更無招架之力。一旦中共控制台灣政局,不管挺同反同,大家受害一同。這一連串骨牌效應,能在哪個關節卡住?嚴峻考驗台灣人的智慧。
最後要提的,也就是危機之四,是台灣人權界、親綠學者、進步知識青年(後兩項,以下簡稱知識界),在這場激烈對決中,嚴重一面倒,產生群盲現象。比起同樣一面倒的媒體,這是台灣更深沉的危機,因為自1987年解嚴以來,真正推動台灣民主自由人權、而且在關鍵時刻發揮決定力量的,就是台灣人權界和知識界。其中有很多仁人志士,充滿理想和道德勇氣;而青年學生則充滿熱情,耐勞忍苦,果於行動;還有一些筆者認識的同志朋友,天真善良聰穎,卻憂鬱壓抑敏感。這些都是筆者所敬愛者,這次卻栽了大觔斗,令人痛惜,這也是筆者決定寫這篇文章的主因。深入檢討,事有必至,因為台灣人權運動陷入了大迷航。
台灣人權界與知識界栽觔斗,主要原因有四:一是同運議題極其複雜,論述真偽難辨,容易誤判;二是激進同運強打人權牌,訴求自己是人權受害者,似是而非,但包裝相當成功;三是同溫層效應,特別是社群媒體,早已進入「大同」境界,異議不是被打壓,就是很識趣的消失。而人權界與知識界是社群媒體的重度使用者,大家都會看風向,不想當烏鴉,以免傷感情,結果就是造成「一言堂」和「群盲」效應。
台灣人權問題現勢:人民互相迫害才是主力
四是台灣在李登輝大刀闊斧進行政治改革之後,大約從民進黨2000年執政開始至今,人權迫害的大勢已經從「國家迫害人民」轉為「人民互相迫害」;換言之,站在民間的角度,外在矛盾已轉為內在矛盾,社會內部「非政治性的人權迫害」問題才是主力,而且愈演愈烈。然而台灣人權界與知識界昧於形勢,仍以他們熟悉的「民間社會對抗國家機器」的觀點和做法,處理人權問題。結果可想而知,該打的沒打到,不該打的用力打。這使得人權工作和廣大民意脫離,悖離人權運動幾十年來「和受難者站在一起」的軌道,一路航向衝突爭議的大海。
「廢死運動」是最典型的例子,不知流失民進黨多少選票。撇開其他無數爭議不談,廢死運動比起撲朔迷離的同志運動,至少有兩點更容易破解:第一,它違反現代刑法的「比例原則」。在比例原則下,輕罪不能重判;反過來說,重罪也不能輕判。然而廢死要求「零死刑」,殺再多人也不必死,悖理自不待言。第二,廢死根本不是世界潮流。歐洲看似一片廢死,那是歐盟以「廢死」作為加盟條件,不廢死就別想加入。這種高度政治性操作,讓爭議性極大的廢死政策到處插旗,再來騙台灣說是「世界潮流」,說明歐洲左派運動自欺欺人的功夫真是一絕。
廢死運動接不到台灣的三層地氣
台灣廢死和同運一樣,都是接歐洲左派的「空氣」,而不是接台灣的「地氣」。台灣的「地氣」有三層:第一層是人們相信善有善報、惡有惡報,必須符合貨真價實的「比例原則」(報復式正義);第二層是如果不報復,那就請凶手展現最大的誠意,懺悔、發誓、發願、彌補,讓死者家屬願意原諒你再說(修復式正義);第三層是慘案一發生,人們一定會同情死者、苦主,盡可能安慰和協助死者家屬,而不是站在凶手的立場講話。至於凶手是不是失手或被迫行凶,台灣人自有評斷,不會一味要求償命。
從這三點,就能了解台灣的廢死運動為何一直招致非議。它既放棄報復式正義,也不嚴申修復式正義,也不以實際行動關懷死者家屬,反而為凶手發聲,儘怪罪於社會。廢死運動最有力的理由,是要救濟冤案,這在技術上很好解決,而且不是台灣人非議廢死的重點。台灣人更憤怒的是,凶手只要做做樣子(裝後悔、抄佛經等),連修復式正義都省了,就可以讓法官判決免死。對這種「交相賊」情況,廢死運動卻也選擇沉默。2012年「台南男童割喉案」的凶手狂言:「犯案前有上網查過,現在台灣殺一、兩個人也不會判死刑」,更是點破台灣人的恐懼。廢死走到這步田地,人權光環已經黯淡,該檢討的不是社會,而是廢死運動本身——無獨有偶,激進同運也愛怪社會。
台灣的廢死運動顯示,當殺人主角(迫害生命權者)從解嚴前的「政府」轉移到解嚴後的「人民」,特別是這些年凶殺案越來越隨機、殘酷、頻繁之際,部分人權運動者仍昧於形勢,向政府施壓,將不是冤獄的死刑執行當成人權迫害。而且在國內反廢死仍為民意主流之時,廢死勢力(包括國內外壓力)已經成功架空民意,迫使政府十幾年不再執行死刑(若干破例除外)。
廢死運動者是否意識到,那些主張死刑的人,正是在表達對是非公理正義的關切,正是在強力聲援人權,正是在為受苦受難的人講話——這不就是人權運動者所要結盟的對象?兩方明明都關心人權,卻搞到雙敗雙輸,主張廢死的人大失民心,主張死刑的人充滿挫折,唯一得利的是迫害人權的凶手。如果台灣獲得「亞洲第一個廢死國家」的稱號,那真是恥辱的印記。
筆者深知,台灣廢死運動的工作者及支持者,有許多令人尊敬的仁人志士。因此筆者下筆也感到掙扎。但有時指出盲點,可能是最好的幫助。筆者誠懇呼籲,如果要放棄「報復式正義」的話,請務必提出令人信服的「修復式正義」對策。這對策,絕不是讓受刑人每個月繳錢給受難家屬就算了,這點應該不難理解吧。
跟受害者站在一起,不要跟加害者站在一起
更宏觀看,廢死運動走到一個很詭異的局面(當然,這不是廢死運動者的本意):再度回到戒嚴年代「跟加害者站在一起」的位置。戒嚴年代國民黨是最大加害者,人民渴求公理正義人權,才支持黨外、民進黨和各種人權運動;而人權運動者也跟受害者站在一起,因為人權運動必受打壓,所以運動者與受害者具有高度同理心。然而解嚴後,打壓減緩,局勢丕變,在種種因素作用下,人權運動開始「西化」。新一代運動者很多是學院派出身,嫻熟西洋理論學說,但跟基層人民隔閡,沒有受害同理心;雖然滿懷理想,卻跟同溫層以外的社會大眾缺乏對話能力。
對此,筆者只能提醒,社會大眾雖然不擅「理論」,但他們每天都在「實際」裡面打滾,對「實際」一清二楚。人權運動一定要把握「實際狀況」,再用理論來歸納分析、整理重點,這不就是簡單的學院派道理?要對話,其實不難的。
筆者觀察,戒嚴年代的人權運動,理論簡單卻能引起共鳴,而且重視理論與實務的一致性;如今的人權運動,理論複雜充滿爭議,而且對實務產生的矛盾束手無策。台灣的工商業非常重視「品管」,這是信譽保證,但品管在運動界是不存在的。運動者認為只要立個法、丟給政府執行,就不甘我的事;偏偏最會出問題的,就在執行階段。
台灣的恐怖實際:加害者有保護傘,受害者活該倒楣
新一代的運動者,最不懂台灣的「實際」情形之一,就是台灣對加害者的懲罰機制薄弱,對受害者的救濟機制不足,這跟先進的歐美國家不同。也因此,主流民意偏向嚴懲加害者,因為他們很清楚酒駕、毒駕、販毒、詐騙、貪污、舞弊、性侵、殺人、黑心食品等案件的加害者,在台灣有各種辦法可以不起訴、免刑、輕判、假釋、脫產、潛逃和官官相護;相對的,在這些案件中結結實實遭受人權侵害的人,往往含冤吞淚,索賠困難,官司曠日廢時,救濟形同虛設。
君不見,每當校園發生狼師性侵案件,校方常以校譽為優先考量,設法掩蓋,縱放狼師。這就難怪父母對國中小實施「性平教育」如此反彈,因為他們知道一旦孩子受到傷害,師長跟家長不會同心。更別談2012年台南男童割喉案、2016年內湖女童砍頭案,都在向社會示範,隨機凶殘殺害幼童的人,不僅死刑可免,連修復式正義都不必,不知傷透多少父母的心。人權運動搞到後來,如果讓廣大的父母擔憂憤怒恐懼,那它還有多少公信力?
筆者再一次強調,人權運動對相關資訊的掌握,非常重要。根據衛福部2016年發表的〈105年度台灣婦女遭受親密關係暴力統計資料調查〉,推估台灣900萬名18至74 歲的成年女性中,約有48萬人曾遭受性暴力,其中近8萬人遭受「非親密伴侶」(例如陌生人)性侵。隔年衛福部又發表統計,〈性侵害犯罪防治法〉實施20年來,性侵受暴人數多達13萬1134人(其中女性9成,男性1成)。這是通報案件,實際遠高於此。驚人數據擺在眼前,這些受害婦女不正是女權團體最該關注的對象?然而這兩次數據發表後,女權團體可有深入的追蹤、相應的行動?還是忙著和同運團體聯手,推婚姻平權、多元家庭、性平教育?
有慈悲沒有智慧,將催生新的專制獨裁政權
放大視野,台灣人權運動還有更大的危機。戒嚴以來,人權運動基本上是走「放手路線」和「慈悲路線」,政府干涉越少越好,刑罰越輕越好。加害者坐收人權運動的紅利,卻沒有更收斂,反而更肆無忌憚,受害者只能哭喊正義。這種情形,和戒嚴年代國民黨肆無忌憚迫害人權,受害者只能哭喊正義如出一轍,真是無比諷刺。套佛家術語,這是「有慈悲沒有智慧」所產生的「慈悲障」。無怪乎近年歐美極右勢力大興,因為執政主流的左派空有慈悲(過度或不當推行爭議性的人權和福利政策),卻缺乏解決矛盾、務實應變的智慧。
同理,台灣的人權運動若因慈悲作障,引起爭議,又沒有智慧回應變局,化解危機,遲早會失去受害者的信任;受害者和支持群眾將會求助強大的公權力,以嚴刑峻罰保障「社會安定」和「社會秩序」。稍有歷史感的人都知道,這百分之百會催生出專制獨裁政權,而且在利益交換下,即可為不講人權、強調「維穩」的中共,鋪好接收台灣的紅地毯。到時人權成果歸零,民主白忙一場,家庭無從保護,下一代不再幸福。挺同不挺同,同入紅色牢籠;宗教自由更別談了。照目前情勢來看,發生這種悲劇的可能性越來越大。
台灣人權運動確實陷入大迷航,因而無法建立大戰略,令人扼腕。問題之解決,其實簡單到不能再簡單:你現在的敵人,就是你真正的朋友!以激進同運來講,反方很多人並沒有「反同」,他們也關心同志人權,更關心兒少人權;以廢死運動來講,反廢死者對受害人的疼惜,對人權正義的捍衛,絕不輸給贊成廢死的人。這些人不會把「愛台灣」掛在嘴邊,卻用實際行動愛台灣,絕對能成為人權運動可大可久的支持力量。人權運動者必須擦亮眼睛,捐棄執見,服務真正的受害者,廣結所有支持人權的力量。請拿出智慧,往大局著眼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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